离我学校不远，兆丰公园对面，有一家叫老大昌的俄式面包店。在各式各样的小面包中，有一种特别小巧，呈半球形，上面有一块小小的酥皮，底部嵌着半寸宽的十字托。十字托大概是用硬面团做成的，里面混入一点奶酪，微微有点咸味，配上不太甜的面包吃，味道很好。我在美国听到“十字包”这个词的时候，就想可能就是这种十字包。后来亲眼看到，原来是粗糙的圆形包子，上面有一块用白糖做成的小十字，就算是刚出炉的时候，也算不上是热销商品。老大昌还有一种叫的肉馅煎饼，呈金黄色，软软的，形似布袋。我没买，因为是油炸的，很难消化。多年后，我到日本的一个土耳其家庭吃饭，吃了他们家自制的，味道很不错。土耳其与俄罗斯同属东罗马时代的希腊正教会，文化上关系密切。1960年代我回港时，突然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看到招牌上用大字写着店名，惊喜不已，走过去一看，西面的橱窗里空无一物，当然天气太热，放不下任何东西。但玻璃柜台里只有几块尖面包和扁俄罗斯黑面包，店员全是本地华人，跟老老板大昌一模一样，我买了一块俄罗斯黑面包，好歹是他们家的东西，不会错。回来后，我发现陈德奇硬得像铁，像一块圆圆的大石头，我怎么也切不开。让我想起《小林广记》（是不是苦行僧熬石头治饥？）里的故事：“烧不着，煮不着，小和尚急得满头大汗。”
“费了好大劲才切开，发现里面有一根五六英寸长的淡黄色直发，显然是斯拉夫青年做的。确认是真品，但已经是长出水面的橘子了。”香港中环天星码头附近有一家蓝鸟咖啡馆。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都会去城里买半打“司康饼”，一种三角形的扁面包——它源于中世纪英语，省略了第二个词，意思是精致的面包。司康饼也是苏格兰的一个地名，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当地特产得名的。苏格兰国王加冕时坐在“司康石”上。现在这块石头被搬到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放在英国国王加冕的椅子下面。苏格兰是一个生产威士忌的民族，也是美食方面的天才。他们有一道让人笑柄的菜，羊肚。切碎的羊心肝和羊脂燕麦片放在锅里煮，但那可能是西方对吃内脏有偏见吧。用羊肚做天然大锅饭，在穷寒多山的岛国，应该是一道经济实惠又美味的菜。不知道跟窦娥的羊肚汤比起来如何？这“司空”果然名不虚传，比糕饼更细腻滑润，面粉颗粒更小，所以吃起来更有“粉味”，但清淡不甜，在美国买不到。上次回香港，还好蓝鸟咖啡厅还在，低矮的楼房没有拆掉盖楼。一进门，熟悉的半圆形玻璃柜台还在，却不见“司空”。不死心，又上楼，之前没上过楼，原来是个很大的地方，整层楼都是统一的大房间，有很多深色的包厢，正好是下午茶时间。
那不是昏暗的咖啡店，只是老房子光线不好，白天也不亮灯。楼梯脚下有个小小的玻璃柜台，上面摆满了小蜡饼。半明半暗中传来嘈杂的声音，全是上海人在谈生意。虽然听出了家乡的口音，但我立刻像一条走失的狗一样慌了。我假装找人，快速看了一眼，然后匆匆下楼。“司空”在香港买不到，可见英国影响力的衰落。不过，我公寓附近路口的一家小杂货店有“德文郡奶油”，这是英格兰西南部的特产。它非常浓稠，以至于变成一团，无法倒出。你用茶匙把它舀进咖啡里，连咖啡粉都变成了名牌咖啡。美国没有“司空”，但有“英式麦粉（）”，东部的比较好，样式和味道有点像发酵米糕，但切成两片，涂上黄油。——有些发酵米糕有豆沙馅，发酵米的原味完全没有了。——英国文学作品中，下午茶吃麦粉是常有的事，气候寒冷多雨，在壁炉边吃着滴着黄油的热麦粉，在阴雨的午后是一种享受。有一次我在多伦多逛街，突然看到好久不见的香肠卷，里面没有香肠，只是一小管酥皮，里面塞满了肉。不禁想起小时候爸爸带我去Fida Café买小蛋糕，他让我自己选，他总是买香肠卷，我怀念起小时候的情景。一时兴起，就买了四个，把沾满油污的小纸袋放在海关柜台上。海关官员一脸不情愿，尤其是因为我没买别的东西，也没税要交。美国没有香肠卷，加拿大毕竟是英联邦，但手艺不如上海Fida Café的名厨。
我在飞机上吃不下去，所以回到美国后，觉得太油太辣，不像我偶尔吃爸爸做的香肠卷。上海我们家旁边是战争时期刚从天津搬过来的芝士乐园咖啡厅，每天天一亮，他们就做面包，拉响嗅觉警报。一股芳香磅礴的气息破空而来，带着长风千里的热度，是最柔和的闹钟。然而却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叫醒人，犹如恼人的春光。有这个“香”邻居，真是让人讨厌。只有他一个人吃的是方形的德式面包，外皮厚而脆，中间略带湿润，是普通面包中的极品，和美国加了防腐剂的软软的枕头面包没法比。姑姑说，不加黄油也可以吃。美国唯一常见的德国黑面包是OK（），也是四四方方的，很重，每磅只有三四英寸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太小，看起来不经济，所以卖得不好。也许是没有防腐剂，而且是预先切片的，所以几乎总是又干又硬。
司康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