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兆奇:东京审判判决书具有不可动摇的意义

日期: 2024-09-12 05:06:22|浏览: 299|编号: 65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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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兆琪:东京审判的判决具有不可动摇的意义——《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前言》 发布时间:2023/10/18 0:33:00

前言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以下简称《判决书》)是东京国际军事法庭代表盟国=联合国对日本近代侵略亚洲行为作出的最终裁决。正如《大宪章》是英国宪政史上的里程碑、《拿破仑法典》是资本主义社会民法发展的里程碑一样,东京审判判决对日本侵略行为的定性,也具有不可动摇的意义。我们在《判决书》补充译本出版后不久就推出《判决书》新译本,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特殊意义。

在历史上所有人为的灾难中,战争造成的破坏无疑是最大的。进入20世纪,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热武器的杀伤力增加了几百倍。第二次世界大战,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对生命财产的破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使人类文明第一次真正面临毁灭的危险。面对如此巨大的灾难,同盟国的先辈们选择了审判的方式。除了惩罚侵略国的主要战犯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警告未来的大国领导人:发动战争必然会受到追究和惩罚。希望以此来防止战争的再次发生,维护世界和平。

战后近八十年来,虽然局部战争从未停止,大国以各种借口侵略小国的事件屡见不鲜,但大国之间并没有爆发战争,更没有爆发不可控的世界大战。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战后一系列防止战争措施的结果,包括东京审判、联合国成立等。当然,大国之间长期不战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核武器的恐怖平衡。纵观历代战争史,战争爆发并没有固定的规律。有些是经过精心策划发动的,如二战德国入侵波兰,有些只是“偶然”引发的,如一战奥匈帝国皇太子遇刺事件。但战争之所以“一触即发”并能打得不可收拾,除了政治、经济、领土等矛盾等基本因素外,敌对情绪的抬头也是原因之一。近年来,世界局势特别是东亚局势紧张程度达到冷战结束以来的空前水平。很难想象,“战争危险”这几个字,今天却成了国际媒体报道东亚局势的常用标题。在此情况下,居安思危,重温75年前东京审判的判决,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在讨论东京审判时,经常会提到几个“最”,如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参与国家最多、审判时间最长、档案文献最丰富等。档案文献的“最丰富”,是指与审判直接相关的国际检察官办公室的庞大数量的调查记录(“讯问记录”)和各种证据、辩方提交的证据、控方和辩方驳回和未提交的各种证据以及最重要的审判记录;还指数量更加庞大的同盟国在审判准备阶段的各种文件(各国和盟军战犯委员会等)、日本政府在幕后协助辩护和应对审判的文件以及法官、检察官、辩护律师、被告、证人、记者等的各种记述和报告。至于审判所涉及的历史背景的各种文件,更是数不胜数。

在浩如烟海的东京审判文献中,核心是近五万页(英文版)的庭审笔录,而其中最重要的精华,堪称核心中的核心,便是审判摘要——《判决书》。《判决书》最早的中译本出版于1953年,这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在法庭文书之外的《判决书》译本。虽然随着当时国内外形势的急剧变化,东京审判当时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判决书》中译本的出版或许只是偶然,但却可以作为《判决书》重要性的一个象征。《判决书》的这个初译本,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中国人了解东京审判的主要依据。

为何近些年要出版补译本?为何今天又要推出全新的重译本?补译者和重译者在译者序言中已经作了详尽的阐释:不仅阐释了翻译的精益求精——重译经典文学是各国的常态——还阐释了东京审判的多重重要意义。相关问题在此不再赘述。这里我们只简单回顾一下东京审判被西方“遗忘”、被日本轻视之前的情形,以窥盟军前辈们的初衷和日本高度接受东京审判的盛况。

20世纪50年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东京审判在西方被遗忘。阿诺德·C·布莱克曼( C. ,1923-1983)著作《另一个纽伦堡》的副标题为“东京审判不为人知的故事”( C. ,梅小侃、余彦明译,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C. The Other: The of the Tokyo War. New York: and.INC, 1987.);无独有偶,艾蒂安·乔德尔( ,1932-2011)著作的书名也是“东京审判:被遗忘的纽伦堡”( ,杨亚平译,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3.,Le procès de Tokyo, un oublié. Paris: O. Jacob, 2010.)。他们写作的主要动机,是感叹西方世界人人都知道纽伦堡审判,却无人知道东京审判。除了一般的阅读,西方学术界直到最近才重新关注东京审判。2008年,墨尔本大学举办了西方世界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东京审判研讨会。在随后发表的研讨会论文集编者按中,组织者说,他们之所以讨论东京审判,是因为大家都熟悉纽伦堡审判,它和澳大利亚几乎没有关系,而与澳大利亚息息相关的东京审判却几乎无人知晓。 ([日文]田中敏之、[澳大利亚文]蒂姆麦科马克、[英国文]格里辛普森编,梅小侃译,《超越胜利者的正义:对东京战争罪审判的重新审视》,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年。,由蒂姆和格里主编的《东京战争审判》,2011年。)

回到东京审判的时代。

盟军决定通过审判来追究侵略战争罪魁祸首,是经过反复考虑后做出的慎重决定。审判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惩罚那些罪有应得的战犯。同时,东京审判也把防止战争、维护世界和平视为一项重要甚至更为重要的使命。东京审判首席检察官吉南在“开庭陈词”中代表检方表示:

这将是历史上最重大的审判之一。它关系到11个国家的政府,这些国家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一半以上。它还关系到其他国家和子孙后代。无论如何,这一判决将对世界和平与安全产生深远影响。

在这场诉讼伊始,必须明确我们起诉的目的,我们的根本目的是维护正义,我们的具体任务是防止战争带来的一切损害。

总统先生,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审判。为什么?因为我们肯定是为了拯救整个世界免于文明的毁灭而战斗。这种毁灭的危险并非来自自然力量,而是来自导致世界毁灭的鲁莽野心。这是一项强烈的指控,我们不能用温和的言辞来做。(新田光夫编,《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速记》,第1卷,东京,阿书堂书店,1968年,第43页。)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审判”,而是“一场拯救世界免于文明毁灭的斗争”。今天的读者也许难以想象,东京审判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紧迫性曾被提到如此高的地位。

对此,纽伦堡审判期间美国首席检察官罗伯特·杰克逊也在开场陈述中强调了审判对于防止“文明世界”遭受“毁灭”的重要意义:

能够对历史上第一起危害世界和平的罪行进行审判,既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重大责任。我们所谴责和惩罚的罪行是如此蓄意、如此恶毒、如此具有破坏性,文明世界不能忽视它们,因为如果它们一再发生,文明世界将不可避免地遭到毁灭。(1945 年 14-1945 年 30 日,《大战审判》,第 II 卷,1947 年,第 98 页。)

两庭检察官在开庭陈述中的一致声音,不是个人的“志同道合”,而是“文明世界”爱好和平人士的共同声音。

日本是目前唯一一个“东京审判”尚存热度的国家。尽管学界对此有过理性的讨论,但日本政府至今未正式否认东京审判,因为东京审判受战后条约的约束(日本重返国际社会最重要的国际条约,由46个国家签署并批准的《旧金山和约》,第4章第11条明确规定“日本接受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和盟军战犯法庭在日本领土内外的判决,并承诺执行在日本被拘留的日本国民的判决。”)。然而,经过长期负面讨论的侵蚀,东京审判的正义性乃至正面价值已逐渐风化。2013年3月12日,时任首相的安倍晋三在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上明确表示,东京审判是“胜利者的审判”。除了《赤畑》等小众报纸外,主流媒体不仅没有任何批评的声音,甚至没有掀起哪怕是一丁点的涟漪,可见日本社会对于东京审判的负面评价甚至全盘否定,已经完全麻木了。

东京审判期间,日本主流社会与盟国一样,对东京审判抱有很高的期待,认为东京审判是日本告别军国主义、融入文明社会必须要迈过的一道门槛。

《朝日新闻》法庭记者团撰写的八卷本《东京审判》是迄今为止对东京审判过程最为详尽的记录,与审判同时出版。该书第一卷前言所表达的基本立场,很能代表当时日本对东京审判的总体看法。这篇写于审判结束后不久的前言写道:

东京审判是对我们过去罪孽的鞭策。审判必然会带来痛苦,这是不堪忍受的,但如果不面对过去,又如何重生?看不到军国主义日本的终结,新日本就无法开始。不跨过这个关口,不解决这个现实,未来的光芒就永远无法照亮正确的道路。(《朝日新闻》法庭记者组《东京审判》第1卷,东京、纽约,1948年重印,第1-2页。)

作为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媒体,《朝日新闻》的这一观点反映了当时日本的主流观点。

记载起诉书和部分庭审记录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记录》是在宣判前的1948年9月出版的。笹森顺三在序言中写道: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案卷是人类历史上全面革新的伟大文献。从野蛮到文明,从虚伪到真实,从不义到正义,从偏见到公正,从屈从到自由,从报复到祝福,从侮辱到爱,从斗争到和平,从分裂到合作,可望成为一部与文化生活相适应的伟大宪章,引领人类社会走向更高层次的幸福。(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案卷出版协会,《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案卷》第一卷,东京富山社,1948年,第1页。)

与《朝日新闻》的中间派立场不同,笹森顺三后来担任自民党众议院议长和参议院议长,在日本政坛中并非左派。由此可见,东京审判不仅受到高度评价,而且得到广泛的高度评价。(赤泽四郎认为,即便在这一时期,“日本国内从右到左,由于各种政治原因,几乎没有出现对东京审判给予充分肯定的舆论”。赤泽四郎,《战后日本的战争责任论动向》,《立命馆法学期刊》2000年第6期(总第274期)。他着重对东京审判进行了全面评价,与某些方面的保留和高度评价并不矛盾。)

日本学术界对东京审判的研究起步很早。早在审判当年的11月,早稻田大学法学院就成立了“审判研究会”。该会主编的《远东国际军事审判研究》于1947年4月出版第一卷。当时,审判尚处于辩方答辩的初期。这也是日本学术界第一本有关东京审判的论文集。该集前言中写道:

审判是按照一般的审判程序进行的。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按照理论世界进行审判。这一尝试作为建立基于持久和平的新世界秩序的契机,意义重大,我们决不能忽视。(大滨伸泉,《发表发表论文》,《空空国际军事法庭研究会编,《空空国际军事法庭研究》,第1卷,东京,平和书房,1947年,第1-2页。)

今天回头看,日本法学界当初的立场最能体现战后反思的态度。他们没有像法庭上的辩方和追随辩方的右翼那样,用所谓的“溯及既往的法律”否定东京审判的合法性,而是像同盟国那样,站在实现可持续和平的更高立场上看待东京审判。在谈及审判对日本国民的意义时,社论继续写道:

(理解这次审判并非只是专家的事情)每一个国民都应该站在国际正义的立场上见证审判,面对检方提出的每一个犯罪证据,聆听检方和辩护方的每一份陈述,充分反思,改变认识,做出新的决心。只有这样,我们日本国民才能重生为新的国际国民,才能被新构想的国际社会所接受。从这个意义上说,国际军事审判记录应该是国民必读之作,这一点也不为过。(同上,第4-5页)

这篇序言的作者大滨伸之是日本著名法学家,他当时是早稻田大学法学院院长,后来成为早稻田大学校长,还担任全日本私立大学联合会会长。作为日本法学家的代表,他希望“每一位国民”都“充分反思,改变认识,作出新的决心”,东京审判的记录“应该成为国民必读之作”。这样的主张在东京审判早已被贴上负面标签的今天日本,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新版《判决书》译者叶兴国先生曾任上海外国文学学会会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翻译家。他在读完《判决书》后说:《判决书》是一本非常好的爱国主义教科书,值得每一位大学生一读。这与70多年前日本法学家推荐审判记录为“国民必读书籍”不谋而合。虽然一个是以史为鉴,一个是从历史中获取爱国主义的源泉。新版审校梅小侃先生,是《判决书》中文部分起草人、东京审判中国法官梅若愚之女,也是新中国第一位国际法博士,还曾留学美国,专业和语言都非常精通。她近年翻译的有关东京审判的著作,无论是学术性极强的《东京国际军事法庭法新论》(Neil Boyst[新西兰], Cryer[英国],梅小侃、龚志伟译,《东京国际军事法庭法新论》,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1年,Neil, Cryer. The Tokyo: . : Press.)还是前述通俗读物《又一个纽伦堡》,文字准确流畅,广受读者好评。兴国先生和小侃先生分别担任译者和校对者,可谓珠联璧合。此次两人的合作,不仅为华人世界提供了《判决书》这一重要法律和历史文献的最佳中文译本;而且,在对英日两国法院官方文本略有同异之处的对比基础上,也实现了超越“翻译”意义的校对版本。

最后,我想用最近发现的梅若愚法官写给东京法庭庭长韦伯的一封信中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篇漫无边际的序言。梅法官说:

我认为,东京审判和纽伦堡审判一样,应当被视为“这场世界大战中产生的最伟大的事件”(借用杜鲁门总统的话)。(梅小侃,译《梅若愚致韦伯总统的信(1946年12月8日)》,《战时审判研究》第2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3年。)

注:本文标题由《中国读书报》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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